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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〇四回仇乎情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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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〇四回 仇乎情也

二人牽馬來到那戶居民柴扉之外,見院中有兩個總角之年的小童,頭發梳成兩個發髻,在那裏抓玩石子。

易子安擺手喚道:“小孩,你家父母呢?”

兩個小童擡頭一看,忙‘噔噔噔’飛跑過來。男小童睜著一雙大眼睛飛快打量他們幾下,高興的跳起雙腳,轉身向著堂屋大喊道:“娘、娘,有兩個捉迷藏的人。”

話音甫落,從裏面走出一個衣著樸素,年紀大概三十歲的清秀婦人,問道:“小山,是誰呀?”

慕容楚楚忍不住噗嗤一笑,玉指取下面罩,道:“這位嫂嫂,我、我夫妻二人前往永嘉府省親,行到此地天色將晚,能否叨擾借住一宿?”

清秀婦人詫異的看著易子安,道:“他、他是你相公麽?”

慕容楚楚略施一禮,道:“正是。”

清秀婦人半信半疑的拉開柴扉,點了點頭道:“進來罷。”

易子安和慕容楚楚相對一視,廝跟清秀婦人邁入堂屋。房內陳設甚為簡陋,正中只擺放了幾張破舊桌椅,別無其他,左右兩側裏間各垂著一個布簾。

清秀婦人彎腰拎起墻角瓷壺,傾滿兩碗熱水,道:“出門在外實屬不易,兩位將就歇息一晚罷。”

易子安拿出一錠碎銀放在桌上,道:“嫂嫂,煩勞你再給我們煮些吃食。”

那清秀婦人不疊搖頭,道:“我去給你們做飯,銀子卻不敢收。”言畢,匆匆走了出去。

兩個小童便拉著慕容楚楚,蹲在院中抓玩石子。

易子安靠在堂屋門框上,默默的註視著他們。

但見慕容楚楚與兩個小童時而咯咯發笑,時而大聲爭論。那美麗姿態柔順至極,怎麽也不像一個心狠手辣之人。

易子安思緒如潮,眼眶油然溢出兩滴淚水。

忽聽慕容楚楚向他笑道:“子衣,你也來呀。”

易子安慌搖了搖頭頭,道:“你們三人玩,我不會玩石子。”這話倒也非虛,自從展南征五歲那年將他救回雁蕩山,平昔裏除練武習文之外,便是鉆研各種暗器機關。

便在這時,清秀婦人端著兩碗粗糧野菜湯,款款走出東邊低矮茅廬,道:“小山、小蓮,快教姐姐吃飯。”

女童拉住慕容楚楚的手,道:“姐姐,咱們飯後來玩。”

易子安正待轉身,瞥見墻外有個人影一閃,接著探頭窺視,旋立即轉身而去。他頓感情勢有異,疾步至柴扉門口一望。

見不遠處大樹之下站著兩人,正乃陸不平、林無木二道。

慕容楚楚走在堂屋門內,擺著手喊道:“子安,吃飯了。”

易子安應是,回到房內落座。小聲道:“此地不宜久留,咱們須快快離開。”

少頃飯畢,易子安丟下一錠銀子與慕容楚楚牽馬走出院子。

那清秀婦人端著碗奔將出來,喚道:“兩位且慢,你們的銀子。”

易子安雙手一抱拳,道:“多謝嫂嫂,權且當做飯錢罷。”二人遂翻身上馬,雙腿一磕馬鐙絕塵而去。

不料方馳了半裏多地,陸不平、林無木亦隨後追到。

易子安心下暗付:“我顧念雁山亭衛與道教之情,而一再退讓。你們卻不識擡舉、得寸進尺。看來不教訓一番,估料無法脫身。”

孰料陸不平、林無木不由分說,近前拔劍便飛撲上來。

易子安噌地騰在空中,喝道:“楚楚,莫饒了他們。”

慕容楚楚聞言一聲嬌叱,揮劍抵住陸不平。

易子安使招玉霖劍法中的“水中撈月”式,揮拳打向林無木。

慕容楚楚以龍虎十象功運行全身,施展出十八招碧雪劍法展開淩厲攻勢:冬雪初來式、雪花飄飄式、踏雪尋梅式、傲雪尋風式、雪霧彌漫式、淩霜傲雪式、白雪紛飛式……瞬息之間,與陸不平已經拆解了十餘招。

寒光閃爍下陸不平心中不禁駭然,漸感難以相抗。心想:“那日臨安府城外相遇,這小郡主並未出手。我還以為他只會些花拳繡腿,武功平平徒有虛名而已。照此情形,僅憑我們師兄弟二人,莫說捉住他們兩個,恐怕連一個也打不過。”

易子安尚不知對方乃何方道觀弟子,其實也不想知曉,只想帶著慕容楚楚等見到葉風舟之後,了卻心中恩怨。當下一雙肉雙上下翻飛,急攻對方周身大穴。

林無木教他迫得難以招架,早就怯了。叫道:“師兄,石上斜、胡無水兩位師弟何時趕來?”

陸不平陡然聽得這一聲叫問,心神登時更亂。

但見易子安使招“水漫金山”式,縱身展臂揮拳疾打而至。

林無木勉力揮劍護住面門和胸口要害,突感肩頭驟然一麻。

原來易子安錯步閃在右側,左手使招“拖泥帶水”式往他懷中一推,順勢擡起右掌,猛然拍在他的“肩井穴”之上。

林無木頓覺右半身酸痛無力,便要撒手松劍。但轉念這一松手,那顏面何存?遂強提一口氣運至雙足,要待倒縱避開。

那知易子安來勢甚為迅捷,左腿跟著擡起一腳。遂聞“砰”一聲,正踢中他的小腹。

只見林無木咻地飛出三丈開外,膝骨發軟“噗通”向前跪倒,寶劍脫手掉在地上,臉上業已全無血色。

慕容楚楚笑道:“子安好功夫,接下觀我如何教訓這個牛鼻子老道。”

這陸不平雖和林無木雖然師從同門,武功卻比師弟高出太多。清微派舜申道長且刻意栽培,早有心將掌教之位傳讓給他。去年舜申道長銷聲匿跡之後,他儼然成了清微派掌教師兄。若是與易子安交手,估料沒個百八十招難分勝負。即便較量個百八十招,且倘不知鹿死誰手。

慕容楚楚乃何許人也,他不單聰明絕頂,盡得大日金佛谷梁飛鶴真傳。婚後更經葉風舟的精心教授,雖然時日苦短,但已經受益匪淺。否則朝廷也不會將圍剿雁山之重任交付於他,並令樞密院上下悉數聽命。

陸不平突然使招“連點三星”式,揮劍直攻對方胸前三處大穴。

慕容楚楚遂一招“雪舞蒼穹”式,蕩開他的寶劍。接著一招“漫天飛舞”式,挽起無數劍花反擊。

易子安在旁看到也是暗暗心驚:“若非他中了祝由迷心散,我絕非對手。”

只聽慕容楚楚嬌叱道:“小心了!”手腕一反,劍尖向他左目夾風刺來。

陸不平使招“仙人指路”式,運勁向外磕開。跟著一招“蜻蜓點水”式,戳向對方胸口。

慕容楚楚蠻腰一擺側閃而過,曲臂揮劍格開。左手並指一伸,徑向他“巨闕穴”點去。

陸不平陡覺胸口一悶,想要躲避已然不及。登時唬得面如土色,心中叫道:“我命休矣。”

遂聞易子安大叫道:“楚楚,莫傷了他的性命。”

慕容楚楚順勢化指為掌,呼地打向陸不平的臉頰。陸不平右足在地上運勁一點,慌忙縱身後退。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慕容楚楚正摑在他臉上。陸不平虛晃一劍,跳出圈外。臉上火剌剌的燙,赫然現出四個紅紅指印。

易子安長籲了口氣,道:“兩位道長,到此為止何如?”

陸不平在師弟面前憑空吃了一巴掌,焉得善罷甘休?頓時惱羞成怒,話也不答。縱身一招“夜叉探海”式,斜斜下刺慕容楚楚。

晷刻之際,二人又交手十餘招。

此時易子安也漸有些按耐不住,皺眉喝道:“在下與兩位素未平生,為何找我們的晦氣?如你這道士再糾纏不清,休怪劍下無情。”

陸不平仿如未聽見一般,手中執劍發瘋似的猛劈猛刺。

易子安雙腳一頓呼地激射過去,探臂握拳搗向他的胸口。

一個慕容楚楚也抵不住,何況又來了一位高手。

陸不平眼見難敵,心想:“今日若大敗而逃,還有甚麽顏面表率眾位兄弟。”隨即寶劍使招“犀牛望月”式疾削易子安,左腳一招“獨步撩陰”式踢向慕容楚楚小腹。

易子安見他出招如此卑鄙,側身避開。右手一招“裁雲剪水”式,並指戳到他的眉心,左手使招“順水推舟”式,打在他的手腕。慕容楚楚右足點地倒縱出去,落下運勁一頓騰身而起,揮劍使招“鋪天蓋地”式,咻地撲將下來。陸不平霎時便覺“印堂穴”一痛,渾身氣血凝滯。慕容楚楚的劍尖恰恰刺來,‘呲’一下竟然入肉半尺有餘。

把個林無木登時唬得魂飛魄散,趴在地上直叫,道:“師兄!師兄!”

陸不平站在那裏回首直勾勾瞪著他,遂噗通摔趴在地。嘴角汩汩冒著鮮血,眼皮一翻當場氣絕身亡。

易子安也嚇了一跳,忙大聲喝止,道:“楚楚,住、住手……”住手二字出口格外無力。

慕容楚楚‘嗆啷’將寶劍納入鞘內,惑然道:“子安,你點中他了麽?”

易子安怒目註視他良久,方長嘆一口氣,道:“作罷,咱們走。”

林無木爬過去抱住陸不平,哀號道:“師兄醒醒,師兄醒醒。”見他們二人離去,咬牙切齒的嚎道:“慕容楚楚,自此你便乃清微派不共戴天之人,即便走遍天涯海角,我也要報這血海深仇。”

慕容楚楚瓊鼻冷哼一聲,伸手牽住馬韁。

易子安詰責道:“適才我明明已制住了他,你為何不撤劍?”

慕容楚楚面無表情,道:“當我知他中招,已然收劍不及。”

易子安神色詫異,道:“我攻他那裏,你會看不出?”

慕容楚楚笑道:“你用甚麽招式又沒告訴我,我怎能事先領略?”

易子安心裏不由尋思:“這瓶私下炮制的祝由迷心散,也不知究竟成效如何?”

方行片刻,慕容楚楚把韁繩遞給他,道:“子安,我去去便來。”言畢,轉身跑入樹林。

易子安拿出瓷瓶放在鼻子下聞了一聞,暗付:“這瓶祝由迷心散,應該不會有甚麽問題罷?”旋又放入懷中。正尋思時,忽聽背後傳來一聲淒厲慘叫。他略微一怔,轉身拔足飛奔過去。

但見林無木迎面倒地,手中寶劍橫在脖間,眼前情形,顯然是引頸自殺了。

易子安無奈的搖一搖頭,道:“勝敗乃江湖常事,這又何苦呢?”便拾起陸不平的寶劍,就地刨掘土坑。

遠遠聽到慕容楚楚不疊喚道:“子安、子安,你在那裏?”

易子安應道:“楚楚,我這裏。”

慕容楚楚嗖地落在他旁邊,俏目圓睜,道:“子安,你、你殺了他?”

易子安道:“非也,是他自殺。”

慕容楚楚困惑不解,道:“好端端為何自殺?只因打不過我們?”

易子安恍然大悟,騰地站起身來,道:“言之有理,莫非適才有人來過?”忙凝神定睛察探周圍,四處只有習習風聲和搖曳樹枝。

慕容楚楚催促他道:“草草將他們埋葬,咱們還要尋處棲身所在。否則,今晚要露宿荒山矣。”

二人驅乘行約七八裏地時,見旁邊有座山神破廟。便進去躺在角落的幹草上,閉上眼睛假寐。

忽聽外面“叮當叮當”傳來馬褂鑾鈴聲,有人騎馬從破廟前飛馳而去。

易子安忽地坐起支耳聆聽,那馬蹄聲“嘚嘚嘚”漸行漸遠,少頃旋趨於平靜,他躺下來轉頭瞧了一眼。

見慕容楚楚粉頰泛紅,兩片薄薄櫻唇微微上翹,鼻息平緩,正面對自己酣然入睡。一陣陣少女胭脂馨香,冉冉撲入鼻孔。

易子安忍不住側身看著他,心想:“此乃我以前多少個晝夜夢寐以求之事,於今終於得償夙願。但卻以截然不同的仇家身分,與其同居一室。眼前這個塵世間最憐惜之人,居然也是塵世間最痛恨之人,估料天底下最痛苦之事,莫過於此。”

慕容楚楚“嚶嚀”囈語一聲,遂又含笑而寐。

倏忽之間,易子安竟然有些心猿意馬難以控制,忍不住湊上前來,在慕容楚楚粉頰輕輕吻下。然尚距寸餘,他心頭陡然咯噔一顫。旋擡起頭暗付:“我如此無恥作為,與那些衣冠禽獸有何區別?”接著又一轉念,道:“我父母都冤死於狗韃子刀下,他們犯了甚麽惡罪?狗韃子無辜屠殺我大宋百姓,又肆意侮辱過多少良家女子?且連慕容楚楚也安忍殘賊,殺死宋蓮兒在先、采苓姑娘在後,還捉住輕塵妹妹,將他面皮慘酷剝去做成面罩。現在我即便用強,那又怎樣?這便叫作以其人之道,還治其人之身!”當想到這,他並指向旁邊女子的“璇璣穴”點去。

便在此時,慕容楚楚猛地張開杏目,翻身一骨碌爬將起來,捂住嘴巴跑到廟門外“呃呃呃”嘔吐。

易子安大吃一驚,忙追出去問道:“楚楚,你受傷了麽?”

慕容楚楚低頭向他搖了搖手,又“呃呃呃”嘔吐幾下,蹙起柳眉,道:“我也不知,腸胃難受的緊。”

易子安愕然道:“此處荒山野嶺並無岐黃之人,可如何是好?”

只見慕容楚楚仰起螓首,長呼一口氣,道:“已無大礙,只是口中略感苦澀。”

易子安忙道:“你且先獨自歇息,我去采些野果給你吃。”說罷,飛身跑向樹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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